他是來告別的, 只待了幾分鐘，趕在夜色更濃之時離開了。

他和唐璃說：“本想再陪你一天的。”

唐璃抿了抿唇, 告訴他, 自己明天就回去了，又說了很多感謝他的話。這些都是應當的。

粥盛在保溫桶裏，溫度依舊, 唐詩英還在給姑父餵粥，幾勺過後, 姑父搖了搖頭。

姑父的臉色有種大病初愈後的蒼黃，精神狀態不太好。

唐璃低著頭收拾背包, 唐詩英跟著她出來病房。

腳步輕輕，她們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音, 走出幾米遠, 唐璃放下背包從包裏拿出用信封裝著的一萬塊錢。

唐璃知道唐詩英不會收, 但她也不想再要。

唐詩英擡頭：“這是什麽？”

“錢。”夜晚的醫院並不靜, 唐璃很是小心翼翼, 開口說，“給姑父當醫藥費。”

唐詩英蹙眉：“你朋友給你的？”

“……不是。”唐璃解釋道, “我兼職掙的。”

她有點兒不舒服, 唐詩英說的這話。又說：“他為什麽要給我錢？我又為什麽要拿別人的錢？”

唐詩英點點頭, 為自己魯莽的發言感到愧疚, 擺了擺手：“自己收著, 我們還沒到這程度。”

唐璃不依著她, 自作主張地塞到她手裏，轉身離開。

寒冬臘月, 唐璃步行回到和程紹堂住過的總統套間。窗外高樓林立, 霓虹閃爍, 她站在那裏，格外安靜。

唐璃本來話也不多，但她也不算內向。無論是在學校和家庭裏，她從不怯場，很清楚自己該說什麽該做什麽。

奔波了幾天，她也並不覺得累了。

手指摩挲著脖頸間的項鏈，好像是做了一場夢。

她倚在窗前，親吻那粒方形鉆石。

他應該已經離開這座城市了。

---

第二天唐璃回到李默川奶奶家，將手術成功以及姑父的身體恢覆情況再次告知老人家，一家人其樂融融。

唐璃暫且就被安排在奶奶家過年，從早到晚忙個不停。

奶奶多次讓她去休息，或者去看電視吃東西，她都不為所動，後來李默川要和表弟表妹玩游戲，請她去做裁判，她才撤退。

和一群平均年齡不滿十歲的孩子在一起，唐璃主觀意識陷入幼稚階段，笑得開懷，行為舉止放松。

除夕夜裏，宋紫玉在宿舍群裏祝福大家新年快樂。遠在法國的程立秋大方向群裏甩去三個紅包。

搶完紅包的宋紫玉問她在法國感覺好不好。

小姑娘一連甩了幾張照片說是帶給她和唐璃的禮物，禮品盒上印有碩大logo，令人心動。接著就是一頓吹捧。

司夢和程立秋一直不太對付，具體原因無法得知，大概就是氣場不合。從程立秋出現司夢便神隱了去，紅包也沒搶。

唐璃抽空查了一下自己的期末成績，和預期差不多。

朋友圈裏滿是除舊迎新的文案與配圖，宋紫玉發了和學霸男朋友的合照，照樣是沒有臉的一張。陳凡發了自拍，氣質比唐璃見到他時要接地氣許多，拍攝微電影的那些同事們相□□論，熱鬧非凡。秦鉦和許沈吟在秀恩愛，唐璃氣勢洶洶地評論二人，眼紅單身狗。

電視機裏傳來春晚小品的呼聲，她坐在沙發上，懷裏揣著抱枕，手裏捧著手機。

顧彰發來消息，祝她新年快樂。

唐璃不確定他是不是群發，回覆同樣消息，然後煞無其事地與顧彰聊了半天。

顧彰說他父母去國外旅游，家裏只剩他一位，苦兮兮地看劇本閱片，過得和往日毫無任何差別。

唐璃問他：「我們的電影剪完了嗎？」

顧彰：「差不多，過段時間直接給你看成品。」

唐璃：「在網上呢？還是單獨發給我？」

顧彰：「首映在畢業展覽，有時間嗎？」

顧彰：「有時間可以來參觀一下。」

唐璃：「給帶路嗎？」

顧彰：「帶。」

唐璃抱著手機笑了笑，首映兩個字讓她感覺到顧彰對微電影的重視，作為女主角，她並沒有不在意這部微電影的成績。

看到顧彰發來的電影海報，她很是配合地發出點讚表情包。

一切好像掀起波瀾，但一切又波瀾無驚。

回想這一年來，上半年熱血沸騰備戰高考，下半年千裏迢迢從南到北，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。

唯有程紹堂，是她一生之中的意外。

年初六，唐璃準備回帝都，唐詩英得知她連票都買好後依舊不死心地問道：“就不能再晚幾天嗎？票很難買嗎？”

票不難買，但唐璃忽略了這個問題，只說是和店長打好招呼，回去就準備上班。

“宿舍有人嗎？你回去有人陪你嗎？你姑父才出院沒幾天，想你，你怎麽說走就走了。”

唐璃有點兒心疼，但她知道，姑父有奶奶照顧，燒烤店年後生意忙碌，有唐詩英和兩位打雜已經足夠。

她回帝都，是想去做自己的事情。

“你那個朋友，去火車站接你嗎？”

唐璃咋舌：“怎麽會？人家還要忙自己的。”

人越長大，和父母的共同語言就越少，唐詩英認得程紹堂，總想以此來與唐璃多聊幾句。

唐詩英遞給她生活費，唐璃不要。

她說：“我自己能掙得錢。”

她沒要唐詩英的錢，卻也騙了唐詩英。

不過，那不是唐璃的本意，因為她也不知道，程紹堂會去火車站接她。

還差幾個小時抵達帝都，唐璃忽然接到程紹堂的電話。電話裏他剛醒不久，聲音裏帶有些許睡意，沙啞惺忪，莫名性感，他問她在幹嘛。

唐璃繃緊了神色，被傳聲筒浸透的耳廓周圍一片酥麻。

隨即遠處響起播報音，一連串的慌亂過後，唐璃才出聲回答——

不用她回答，對方已經知道她身在何處。

“回來了？”

他不說別的，只說回來了，倒像是回家才是一趟旅途，帝都才是她的終點站。

唐璃說：“嗯，回來了。”

程紹堂低聲詢問：“滄州，河北，快到了？”

“嗯。”唐璃坐在臥鋪走廊旁邊的座位上，火車停靠在站點，碩大的城市名稱映入眼簾。

他心情不錯，笑著說：“幾點到？”

不等唐璃回答，便又聽見一句——

“我去接你。”

唐璃一時間不能相信，因為她始終覺得，火車站這個地方，過於冗雜，過於富有人氣了。而她印象中的程紹堂，幹凈純瑕。

她反應了會兒，想說不要。傳聲筒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，看樣子是要準備起床動身了。

唐璃於是抿緊了唇。

她能從這片響動中探尋到對面人的喜悅，她祈禱這不是她的錯覺。

兩個小時後，唐璃在出站口看見那道清爽的身影，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違和感。但依舊是鶴身而立，吸人眼球。

程紹堂看見她靦腆的表情，問她：“見我來不高興？”

唐璃眨了眨眼睛，小聲反駁：“沒呀。”

怎麽會。

程紹堂伸手接過她的行李箱，眼神自上而下掃過她：“怎麽不提前告訴我。”

唐璃實話實說：“本來就沒打算告訴你。”不知道他工作的忙碌程度，不想打擾。

而且怎麽說呢，她和他的關系，始終就這樣暧昧不清了嗎？

“惹到你了？”

“……沒。”

“那怎麽這麽兇？”

唐璃被噎得說不出話。

出了站口，外面的人一點兒不比裏面的少。明明還很早，人頭攢動得讓人忘記時間多少。晨光熹微，將地板染成橙色，被人踩踏得照得眼睛有些睜不開。

司機在不遠處等他們。

唐璃詫異：“你不是自己開車來的？”

“不是。”程紹堂道，“不滿意？”

唐璃：“也沒有。”

兩人很快坐進車裏，一左一右並排在後座，中間隔著一道扶手。車廂裏有一股淡淡的香味，和程紹堂身上一樣，唐璃這才發覺原來他是噴香水的，淡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。

氣氛的低沈來源於，他不問她便不說。

像是不適應似的，她筆直著身子坐在車後，雙手端正地置於雙膝間，眉眼灼灼地看向車前方，乖巧得像是瓷娃娃。

程紹堂換了個更隨意地姿勢，目光定在她脫掉外套後純白色毛衣領上方幾公分的耳垂，飽滿而圓潤，摻雜著幾根冗長的黑色發絲。

“餓了麽？”

唐璃搖了搖頭，她下車前剛填飽肚子。

“那回家？”

唐璃說：“好。”

程紹堂淡聲笑了笑。

唐璃聽到這聲，也沒回眸看他，她都能想象出他的神情，還有他要笑不笑要調戲不調戲的態度，讓她在外人面前羞赧難加。

司機師傅恭敬地問他目的地。

他報了家的地址。

不出半秒，又來找她搭話。

“怎麽回來這麽早，不在家多待幾天？”

“店長給我排了班。”唐璃說，“我回來工作。”

程紹堂像是想起了什麽，語氣裏暗含疑惑：“缺錢？”

唐璃沈默了一會兒，點了點頭，並不想讓他輕視或是同情自己，但她沒撒謊：“我把之前掙得錢留給家裏了，我還年輕，吃點兒苦沒關系。”

她這話說得義正嚴辭，卻引得程紹堂沒由來得笑。

這一笑，唐璃變了神色，佯裝氣憤地看他：“笑什麽？”

氣氛總是暧昧不清的，怒斥起來也像打情罵俏。

程紹堂卻沒忍住，擡手捏了捏她的臉，軟軟綿綿，看她唇瓣張張合合，似乎縈繞著初生的香氣。他低聲道：“我可舍不得讓你吃苦。”

唐璃偶爾有種錯覺，耳邊時常響起程立秋聲情並茂吐槽程紹堂的話語，她覺得他待她比待程立秋好，好很多。

她其實覺得不太好意思，有些羞恥，但意識到了，就越來越真實。

明明他對別人都冷漠，怎麽偏對她溫和。

然後她說：“其實我也不只是為了工作，才這麽早回帝都。”

程紹堂看向她，不言語。

唐璃淺聲道：“我快過生日了。”

想和你一起過。

過生日這件事，還沒來得及策劃。唐璃的想法只是簡單和程紹堂吃個飯，當然，為了表示感謝，這頓飯必須得是她請。

不過，身為發小的秦鉦怎麽能不記得她生日，提前幾天傳達給許沈吟，商量提前來帝都，為了見她，也為給唐璃過生日，一舉兩得。

許沈吟知道唐璃住在哪兒，猜測到她的生日可能有別的安排。某天工作空閑時，給唐璃發去消息，問她具體打算。

唐璃那會兒正在忙，沒來得及回覆。

陳凡年前招了一位新同事，和唐璃一樣都是學生兼職。最近這段時間兩人實施倒班制，唐璃值早班，那個男生值晚班。

男生過年沒回家，從年前幹到年後一個多月沒休息，甚至春節那幾天，他自己一人幹兩個班，拿六倍工資。

陳凡私下同唐璃講他，感慨如今年輕人過分拼搏，重點是太過分了。

他對唐璃說，年輕人要想前途無量，一定不要有做一輩子打工人的打算。

唐璃不知道陳凡這結論從何而來，但聽來很有道理。同事半年，她也從陳凡這裏學到了些什麽，或許沒有那麽清晰，耳濡目染，勢必會有影響。

稍稍空閑，唐璃看見許沈吟的消息，給她回覆。

唐璃說：「我是有些想法，不確定他有沒有時間。」

許沈吟是和她同一天回帝都的，前幾天唐璃還去找過她一次，共進晚餐，吐槽工作煩心事。

她倆目前的工作環境完全不同，許沈吟工資少得可憐，但公司看起來有發展前景。僅僅是看起來，這是她的原話。

許沈吟回她：「那你跟他過一次，開學後我和鉦鉦再給你補一次。」

唐璃：「不用啦，麻煩。」

許沈吟知道她和程紹堂之間所有重要的事情，包括他假期去小城，又幫姑父找醫生，還有住在他家，卻分睡兩間房。

許沈吟疑惑：「即便我識人無數，也有點兒搞不清楚他的做法。」

許沈吟：「要麽是放長線釣大魚，要麽就是真君子。」

許沈吟：「這個男人，璃璃你吃不準。」

唐璃笑著搖了搖頭，她該怎麽說呢。

她覺得程紹堂沒那麽多心機，換言之就算有，大概率也不會對她。

但是她若這樣講，勢必就會得到陷入愛情中的女人智商為負的回饋。所以她不說，繼而裝作聽不懂。

許沈吟對她有濾鏡，知道她聰明能幹，但在這方面，認為她真的不懂。

唐璃有種奮不顧身的勇氣，絲毫不加掩飾。

唐璃問她：「如果我願意呢？」

許沈吟過了好半晌才回覆：「買幾瓶酒吧。」

許沈吟無奈道：「很管用，深有體會。」

唐璃很喜歡許沈吟，因為她足夠美麗，足夠尊重人，也足夠坦率真誠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